【流年】紫色旗袍（小说）

【上】

家俊走了。这一别就是永远。

其实，故事一开始，我就知道会有一个惨痛的结局。可我偏偏坚持着。

樱子，我唯一的闺蜜。对于我和家俊之间的交往，一直不看好。起先还耐心的听我絮叨关于家俊的细节，后来只要我一提及家俊，就不耐烦的打断我：“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拜托，别这么陶醉好不好？他不适合你的。”我明白樱子对家俊的偏见，但我不怨恨。左手是友情，右手是爱情。我一个也不想丢。

家俊，适合我吗？我不愿去探究。可我懂得自己的需要。

家俊是那种人群中不抢眼，却又能叫你频频回首的男人。第一次遇见，就被他沙哑却极富质感的音色蛊惑了。我知道我们之间一定有戏。

一切如我所料，我们开始了约会。起初只是吃吃饭，喝喝茶，家俊很健谈，笑起来有一种居家男人的随和，他会突然拉住我的手，然后十指紧扣的握着，我不太习惯，总是淡淡的拒绝。有时候家俊会盯着我的脸，一句话不说，只是笑，很温情的笑。

那时，我刚从一场“劫难”中苏醒，诚惶诚恐中不愿和陌生人说话，又不想和熟悉的人亲近。整日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而家俊的走近，让我如同春天的鸟儿般欢呼雀跃，轻灵自在。

从家俊的言谈中，我知道他的妻子因工作关系常年居住在新西兰，目前家俊一个人带着女儿妞妞生活在这座江南小城。每天除了为生计操持还得辅导妞妞的功课，挺不容易的。好在家俊所属的建筑设计院，可以把工作带回家。孩子学习他设计。小日子安排的有条不紊。

妞妞今年八岁。当家俊把手机里储存的照片给我看时，我就喜欢上了这个灵秀的小姑娘。或许是妈妈不在身边吧，据说妞妞像个小大人一般，把家俊调教的服服帖帖，而家俊对于妞妞的宠爱更是难以想象。

每次见面家俊总会提及他的宝贝妞妞。有时候我会为妞妞挑选一些衣服，头饰之类的小玩意让家俊带回去给妞妞，家俊总是一边欣赏着，一边乐呵呵地收下。渐渐的妞妞每每需要什么，家俊就会让我帮忙选购，因为我买的衣服啊，头花啊，学习用具啊妞妞都特别的喜欢。

第一次和妞妞见面，是在一个周末。家俊带着妞妞来接我一起去野生动物园游玩。

其实，家俊只比我大六岁，我不知道家俊是怎样想的，妞妞见了我就雯姐姐，雯姐姐的喊个不停，我不好多说只能随机应答着。我和妞妞手牵手，边看边说，边走边玩，而家俊则像跟班似的，难得能够插上话。妞妞的好奇心特重，相对于我班里的那些学生，妞妞知识面挺广的，说起话来更是一套一套的叫我应接不暇，什么“梅花鹿为什么喜欢在森林边缘和山地草原生活？”什么“鳄鱼的肉能吃吗？你知道鳄鱼的身上有哪些宝物？”有些问题竟让我这个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哑口无言了。好在有家俊一边参合着，一路上我们玩的很开心，说说笑笑，一点也不累。

因为妞妞，我和家俊见面的机会不多，可是感情却在不断的升温中。家俊从不对我说“爱”字，只说喜欢我的温柔，习惯我的素净。家俊有时候会信口开河地夸奖我漂亮，说我的身段穿旗袍一定很妩媚。我也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温文尔雅，气质绝然，叫人过目难忘。

只有我们两人时，家俊的肢体语言更是叫我微醺微醉，错觉连篇。他会搂着我，一边抚弄着我的长发，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絮叨。“雯，我们就这样相伴着，不要分开，好吗？”“雯，你安静的样子好迷人。”……有时候，他会突然捧起我的脸，眯缝着眼睛笑，温情的笑。

我喜欢家俊儒雅中透着温情的神态，它让我有一种暖心润肺的体贴。我会情不自禁的配合着家俊的温存。我知道，我对家俊，是那种与喜欢不同的感觉，是发自内心的爱。可我明白，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只是彼此的需要，我的温柔，他的体贴。

最开始我就对家俊说：如果不喜欢，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出于怎样的原因。否则，你就辜负了我对你的一切。家俊总说我太敏感。后来每每提及这个话题时，家俊会拍着我的脑袋，温和地安慰我：“小雯，别瞎想，我不会背负你的。”是的，家俊和我都很理智。

家俊很少提及他的妻子，我也不去过问，但我能感觉到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未成年的女儿是怎样的忙碌，又是怎样的清冷。

那天，家俊临时有事，要我去陪伴发烧在家的妞妞。我连忙买上汉堡和鸡翅，打车去了家俊家。妞妞见到我好奇的问：“小雯姐姐，你怎么来了？”“哦，妞妞，你爸爸临时有事，担心你一个人在家，要我过来看看。”“没有关系的。我经常一个人在家的，今天是我第一次做饭吃，我会用微波炉的。”

看着妞妞站在微波炉前忙活，那小小的个头，那披散的头发，那一脸的稚气与这个清冷又宽大的客厅显得格格不入。瞬间，一抹说不出的疼痛让我难以呼吸。家，这就是家吗？如此清冷，如此寂静的房间里，我挚爱的家俊还有我可爱的妞妞，每天就是这么生活的？

摸了摸妞妞的头“还好，不烧了。”“小文姐姐，我吃过药了。”“妞妞真能干，平日在家要注意安全啊。”“没事的。小雯姐姐一会你也尝尝我做得面条好不？”我这才想起来，连忙把包里的汉堡和鸡翅拿出来，递给妞妞“趁热快吃吧。”

……

待我把妞妞安置好，已经十点多了，透过落地窗，望着夜幕下的小区，还有那条清寂的小路，我不知家俊什么时间能到家，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不提前离开，正犹豫着，电梯声，钥匙声，开门声，是家俊，我连忙迎上前，一股浓烈的酒味让我不由得后退两步。“你怎么喝酒了？”“是同学，没有办法，今天多亏你，妞妞睡了吗？。”我轻轻的点点头说：“已经退烧了，刚才吃了药现在睡着了。”我一边说，一边折回沙发间拿起提包说：“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如果需要我来照看，就告诉我啊。”家俊跟着走近我，轻轻的拿过我的提包重又放回沙发：“小雯，今晚别走了，好不？”我愣了愣，摇摇头。“你今天也够辛苦，早点休息吧。”“不要，小雯，答应我……”说着一下子将我拥住，紧紧的，急剧的心跳声，伴着一阵眩晕，我顺从地偎依在家俊的怀里……

那晚之后，家俊似乎总想和我说什么又总是欲言又止。我知道，一个中年男人，在繁忙中一定是怀揣着希望，祈盼着得到温情和温暖。可又怕肩负太多的责任。

其实，我不祈求家俊对我有着怎样的回报，只想在我们能够相处的时光里，温柔的相伴。我喜欢妞妞，我爱家俊。我甚至有了一种错觉，只要家俊喜欢，我就这么一直守着。我一直对家俊说：“别有顾虑，如果你不喜欢，可以随时离开，只是一定要让我提前知道原因。”家俊总是笑，温情的笑……

一年之后，家俊的妻子被调回了北京总部，把妞妞也接到了北京。家俊因为手头的工作暂时没能离开这座江南小城，我们偶尔会见面，只是不像以前那么亲昵了，彼此暧昧着。

我很清醒：家俊应该尽快回北京。所谓的工作，那只不过是个幌子，终究有结束的一天。我爱家俊，我喜欢妞妞，所以我不能看着他们的家庭混乱……

在樱子的帮助下，我终于决定了。我必须放手。

我告诉家俊：樱子为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我要结婚了。我必须和他分手，我不想彼此拖累……家俊起初不相信，是我的决绝，还有樱子的证明，伤了家俊，一定的！

家俊终于决定离开这座江南小城回到北京，那个属于他的家里。

家俊走之前，为我买了一条紫色旗袍。

他曾说：有机会一定要看着我穿上旗袍在他面前晃悠的。他一直说我的体型和气质，最适合穿旗袍的。他要我成为最美的新娘……

家俊走了，这一别就是永远。

多少个夜晚，我换上旗袍，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想家俊一定能够看见我的，紫色的旗袍，背上大朵大朵的牡丹，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家俊一直喜欢的装束。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素净，温婉，恬淡，我知道家俊在，一直在我身边，他在看着我……

【下】

午后，我正在湖边散步，突然手机响了。

一边掏手机，一边思忖着：是谁啊，通常情况下这个时段是不会有人呼我的。我的朋友不多，手机上留存的联系人少之又少，铃音的设置也是各不相同的。听这铃音，我知道拨电话的人，一定是“陌生”人。

究竟会是谁呢，我犹豫着没有接听，铃音稍停几秒又一次不依不饶的响起来了。一闪一闪的提示灯，一组陌生的号码，加之原本就有点儿哀婉的铃音，悠幽地飘荡着，我的心绪不再安宁，我的好奇心倏然而起。

接通电话的一瞬间，我以为对方会先开口，可那边很安静，没有一丝声息，我顿了顿，习惯性的说一句“你好……”那边依然安静，没有回应。短暂的静寂让我有了小小的警觉，这，该不会是所谓的“骚扰”电话吧，难不成又是推销啥理财或者什么的，正想挂了电话，却被打住：“小雯，你好。”好有磁性的声音啊，突然的惊喜，打消了我的不舒服，可这熟悉的音色着实让我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我轻轻地说：“请问，您是？”“家俊。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还好吧？”

这一说，真的把我给蒙住了，脑海里刷刷刷地闪过一个个画面，真的是他？只是，这么多年了，他不是在北京吗？怎么还记得我的手机号？

这边厢，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那边厢，我保持一贯的语速，很有礼貌地回应着：“家俊，你在北京还好吗？”“小雯，是我，没有想到吧，其实早就想和你联系的，你的文字我一直在读。”“啊，哦，不会吧，可以告诉我，是在哪儿读到我的文字的？”

“小雯，我是你的粉丝。”“不会吧？”“说来话长，不过呢多亏了旗袍，让我又一次找到你。”“旗袍？什么？怎么回事？”“知道你喜欢旗袍，所以我也偶尔关注一下，刚去北京的那年秋天，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篇关于旗袍的文字，那是一篇很伤感的小说，不过我却被小说中的插图吸引了，那个穿旗袍的女子，那个侧影让我一眼认出了……”

“《旗袍》？啊，你说那篇小说，好几年前写的，现在回头再读，感觉很不成熟。只是，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小雯，你穿旗袍很美。”“是吗？谢谢。妞妞上中学了吧？”这样说着，我的脑海里又一次闪现出妞妞那个乖巧也可爱的女孩，还有那一段相伴的时光。“我挺好的，妞妞和她妈妈前几年就移民到新西兰了，我呢，还做我的设计。”

“知道你换了单位，过得安逸而悠闲，真心为你高兴。小雯，空闲时读你的文字也是我的习惯。对了，前几天读到你的新作《醉爱旗袍》，你还是那样，没怎么改变。”电话的那边，家俊用那种极富磁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絮叨着，而我却有点儿蒙了，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什么好。

网络里写字好多年了，网名先后也有好几个。我那些不疼不痒的小情绪发于纸媒，从来都是用网名的。而现在，居然就有这么凑巧的事儿？这回完了。我咋就这么缺根筋呢，好端端地干嘛要把自己的照片贴进去，只想着那是侧影，看的不会很清晰的，咋就没有动脑筋想一想啊，旗袍一直是我的醉爱，时不时地会穿上它，自以为盈盈袅袅、生香妙曼呢，哎，哎，这回儿好了，看来，以后网络上还是要小心翼翼地，写字归写字，千万别再秀这秀那了，否则就是自寻烦恼。

我想知道家俊是在哪儿读到了我的文字？可他似乎故意和我藏猫猫一样，总是不搭茬，只一个劲地和我说着文字，我的心开始有点儿虚了。说真的，倒不是怕啥。只觉得我那酸不啦叽的小文，纯粹是我的小情绪，我只想独自轻吟，压根不愿意昭然于世。更何况，现实生活中，我的腼腆成就了我的低调，岂能如此“赤裸裸”地敞开心扉呢？

其实，自从家俊带着妞妞回到北京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即便那时候的我恋恋不舍，在之后一段日子里的多少个夜晚，我换上旗袍，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想家俊一定能够看见我的，紫色的旗袍，背上大朵大朵的牡丹，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家俊一直喜欢的装束。

好在，所有的都已过去。

我可以锁住曾经，却怎么也锁不住心中的喜欢，比如旗袍，比如文字，很长一段日子里，写字，成了我唯一的执念。

三年前，我离开了我的那些孩子，来到了现在的单位，机关的工作环境远比学校好得多，但是杂事不少。幸亏有文字，容我顾影自怜，陪我自娱自乐，让我极尽缠绵。

穿行在网络和现实里，文艺和小资，永远是别人心目中的我，可我知道自己，不过是喜欢写罢了。一方面，是工作的需要。一方面，是兴趣所致。这两个层面的写本质上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一个中规中矩，一个唯美诗意，永远只能是平行线。这么多年了，我有意或者无意地在两者之间拉开距离，尽力地做到泾渭分明，而眼下……

“小雯，你的文字和我记忆中的你，一模一样。”“是吗？谢谢你，我那只是信口涂鸦，不能多看呢。”“不是，不是，你的文字读着很舒心，很温暖。其实，能这样远远的看着你，我也很满足。”电话的那边，家俊絮絮叨叨地说着。电话这边的我，微笑着，聆听着，渐渐地心情也不再那么纠结了。

好久不见的我们，能以这样的方式重逢，还有什么遗憾可言？“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想起了这首《萍聚》，我禁不住地唇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