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走过繁华，萧萧黯然（小说）

欣怡终于还是走了，虽然早在半年前就从她空间的文字里看到过她的幽怨和困顿。当这一切真的来临的时候，子涵还是失落了。他带着伤感而无法言说的感觉目送着列车在汽笛的鸣叫声中渐行渐远的刹那，似乎终于从迷蒙中清醒了。

是的，他与欣怡漫长五年的感情结束了。其实就在欣怡要走的前一个月，他就隐隐的感觉到了欣怡的不如归去的阑珊，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弥补，想过与之要好好的谈一谈，他甚至想过为了欣怡这份守望了五年的爱而试着改变自己。

可是，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秉性？骄傲与自卑交织，清高与矛盾相伴。很多时候，当子夜的钟声滴答着细碎的恬噪时；当许多的梦想随着时间的消逝在摄影灯下由模糊走向无望的时候，他的心情总是会烦躁不安。很多次他借酒浇愁，可是当酒醒之后他才知道举杯浇愁愁更愁。也有很多个夜晚，当他望着身边睡着了却还紧锁着愁眉的欣怡，他也曾歉疚得无以言表。然，他的自负还是阻断了他想改变自己的初衷，他想，要是欣怡真的知他就应该为了他而逼着自己适应他。

子涵是自私而糊涂的。他其实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变得不那么和谐了的，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欣怡越来越多的沉默和冷然让子涵感觉到了隐隐的恼火。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一半因为摄影室的工作使得自己壮心难酬，一半也为了她的不开心。他是个喜怒郁于心的人，其实也是个性情中的人，只是很多时候他优越的自我感觉阻断了自己感情的外露，他甚至想过与其让欣怡像个怨妇样的守在他，还不如让她远走高飞。

一个春意盎然的午后，他去H城的摄影城办事，半路上竟然邂逅了多年未见的云秀。

云秀曾经是子涵大学里的小学妹，早在学校时，小他三届的云秀就曾经是他的铁杆粉丝，也曾经无数次当着他的面透露过春消息，然，子涵知道自己只是把云秀当做了学妹。对爱，他相信感觉，更相信缘分，就如后来的他遇上欣怡。也因此，云秀最终抱着失望回到了她自己的家乡。

这一次与云秀的邂逅，促成了欣怡与他爱情的加速分离，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只感觉到，当云秀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快速向他走来，并一下子把他紧紧相拥着的时候，他似乎瞥见到了街道的转弯处稍纵即逝的那一双似怨似怼的眼睛那么失望的扫向了他。

小鸟般的云秀一边搂着他的肩膀一边兴高采烈的告诉他，她也来到了这个城市，而且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工作，以后再也不走了。然后云秀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边呢喃：子涵，从今以后，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我会一直守望着你。在爱的固执上，我相信席慕蓉说的话，“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就在这个晚上，当他告别了云秀回到他与欣怡的那个家的时候，欣怡向他提出了分手，那一刻，他说不清是自己一贯的骄傲阻断了挽留的声音还是他自己都已经感觉到了他与欣怡之间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欣怡的离别定在了第二天的傍晚。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他对欣怡说，要送她去火车站，在欣怡就要登车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来自心脏深处的抽痛，这一刻，他才知道，五年的相识相知，欣怡已经如一棵爱的种子把根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里。

列车就要启动的时候，他撕裂了一贯的冷漠，带着一抹撕心裂肺的苦笑对欣怡说：欣怡，现在分开未尝就是坏事，请给我半年的时间，我会用这半年的时间学着改变自己，我们在此约定，半年后的今天，我在这里等着你的归来，到那时，你会看到一个全新的子涵；到时候，我们把丢失的曾经全部捡拾起来，然后重新打理、油漆，让爱重放异彩。

子涵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没有了欣怡的家变得那么的空寂，就像失去了生命迹象似的。打开冰箱，欣怡的影子似乎在那里晃着，冰箱里放满了他喜欢吃的食物。直到走，欣怡还是在牵挂着他，这一刻，子涵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他仰头好久，喉结滚动了数次，终于将夺眶而出的泪咽了回去。在冰箱的门上有一张小纸片，里边是欣怡娟秀的文字，写了一些叮咛，一条一条絮絮的、细细的，有工作上的，有生活上的。这些，原来欣怡也曾经无数次的与他当面叨叨过，而现在，一旦以文字的形式罗列成固有形态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难能可贵的稀罕。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有些人一旦走远了才知道心疼。现在的子涵真的感觉后悔了。他慢慢的在客堂的位置坐了下来，欣怡的走，真的让他有了重新审视自己的勇气，审视后他有了改变自己的想法。

爱的力量是巨大的。为了唤回已经走远的欣怡，子涵已经在试着改变自己了。自从欣怡走后，他屏蔽了一贯的骄傲和冷漠；他改掉了一贯的清高和自以为是；他不再颓废，不再自怨自艾。

欣怡走后半个月，他就关闭了门庭冷落的摄影室，他决定从头做起，从最基础的做起。他甚至不惜降低身段每天到旅游景点为客人们拍照，他的态度变得和蔼可亲了，每次为客人拍完照，他总是谦虚的问客人哪里不到位？他甚至不厌其烦的一次次返工，直到彼此满意。他还去了大理和新疆，去的目的是为了在大自然的熏陶下寻找摄影的灵感。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天才出于勤奋，也出于谦虚。

转眼间，欣怡走了三个月了。三个月来欣怡如同一颗丢进了大海里的石子，他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他曾经试图打过她的手机，结果手机里的一声对方已停机让他再没有了追寻的勇气。他也曾经去她的空间里看了，虽然三个月来欣怡的QQ号没变，但空间里的痕迹却一直是离去前的。他不知道欣怡对他的半年之约是什么想法，根据他五年的了解，子涵知道欣怡是知性而守约的。为此，他的手机号码没有变，他租住的房子没有变，他的QQ号也没有变。他还曾经在欣怡的空间里留下了一段话“不管你来不来，我一直在这里；不管你忘记与否，我会一直等着你。”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而焦虑的，好在子涵在改变中学会了平静。

半年的时间终于在煎熬中等到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阳光媚人，子涵起了个大清早，把家里整个的打扫了一番，他把那些臭袜子、汗衬衣一股脑的全部丢进了洗衣机；把被褥整成了豆腐块。整个的卧室里挂满了欣怡各种姿势的照片，他把照片重新细细的擦了一次。看看时间还早，他开始为自己打理，剃了胡须，又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甚至破天荒的在头上打了一点摩丝。

八点整，他准备去火车站了，虽然他隐隐约约知道欣怡可能会来，但估计最早也得下午了，可他还是按捺不住急切想见到欣怡的那份迫切。

就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却来了云秀，他说，我得去火车站了，你有事的话我们回头再说。云秀说，正巧，我也去车站，本来想借你一用的，算了，既然你有事，那就再说了。我得回去一个月。这下好了，你可以一举两得，既接了人又送了人。

不由分说，云秀拉着子涵出了门，并挥手招了出租车并一径先去了云秀的住所。

在云秀的住所没有多做停留，子涵相帮着为云秀拿了一些行李，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下了楼。

车子一路风驰电骋向前飞奔着，子涵的脑海里还是半年前与欣怡告别时的情景，欣怡长发飘飘，美目含怨，双眉似皱非皱。她穿着一件短袖的T恤，左手臂上那娟秀的纹绣隐隐约约，是love you。那一刻，子涵很想对欣怡说，为我，你可不可以留下？可最终他没有说，五年的相知让子涵知道了温润的欣怡也有刚烈的执着，他不改变，留下她只是徒留下失望。想到此，子涵的唇角露出微微的笑，他想，以今日之子涵，他的欣怡会重新回来的。

坐在子涵左边的云秀看着子涵的微笑问，走之前我只想问问你，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有这么大的魔力，以至于让一个骄傲如王子的子涵愿意用半年的时间彻底改变自己？问完不等回答又说，要是有幸让我一堵芳容那该多好？说完嘻嘻笑着道，放心，子涵，我懂你眼中拒绝的意思，我不会做电灯泡，更不会制造冤假错案的。到了车站你大可放心的去接你的心上人，然后一倾相思之苦。而我呢，最多就是个路人甲，在不经意间偷看一眼彼岸花开罢了。

车子走进了熙攘的闹市，远远的子涵看到了路边那个花店的门开着，他思谋着素性也给欣怡一个惊喜。想着，他回头要司机稍停片刻，然后又对云秀说，我去去就来，你不许误解，我得为欣怡买上一束花。

花店的门前盛开着一束束的康乃馨、勿忘我、玫瑰和蔷薇，子涵驻足好久最终挑了一束蔷薇花，他知道欣怡爱蔷薇。他付了钱让店主精心的包装了，然后喜滋滋的向出租车走来。

隔着车窗玻璃，云秀清晰的看到了马路对面子涵驻留在脸上的幸福和憧憬，然而，几乎与此同时，她看到了一辆极速向子涵开来的车，云秀的嘴唇张成了大大的O字，然后，一声惊呼“子涵小心。”就打开车门向子涵的方向飞奔而去。

此时的子涵已经倒在了血泊中，那一束蔷薇花就在离子涵不远的地方，他的眼睛微翕着，云秀大惊失色的跪了下来“子涵，你，你不可以吓我。”

“云秀，我与欣怡是不是真的无缘啊？”神智在虚空里漂浮的子涵对云秀说出这句话后头一歪昏死过去了。

一连串无序而紊乱的忙乱，一阵阵锥心的痛苦和不舍，来不及寻找肇事后逃逸的那辆黑色奔驰车，云秀在第一时间里请出租车驾驶员帮忙把子涵送去了医院。

CT，手术，最终子涵没有救回，医生说病人伤在脑部、肝部，我们回天无力。

这一天，在处理了子涵的后事后云秀决定回去了。临走，她回了一次子涵的“家”，在这个家里，她为子涵整理了遗物，她想找一张子涵的照片带走，这么多年了，一直爱着子涵却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爱太虚妄。

子涵的卧室里到处都是欣怡的照片，在床头柜上则放着子涵与欣怡的合影，她拿起，在子涵的那张笑脸上轻轻的摩挲着，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然后把自己的脸贴到了子涵的脸上，她一边流泪一边絮絮着“子涵，子涵，假如那天我不来，你是不是就可以不死？假如那天不是你与欣怡预定的日子，你是不是就可以不死？如果不是为了那束花，你是不是就可以不死？子涵，你知不知道，你的死带走了我所有的希望。

说着、哭着，泪的花瓣碎了，泪眼模糊中她突然发现了子涵的那只手机，拿起、放下、再拿起，她依稀记起了在车里，子涵曾经寻找过手机。打开手机，云秀看到了欣怡五天前发来的短信“曾记半年约，今天我来了，又走了。短暂而漫长的一天，我走过了一段漫长的心路：从希望起步，走向矛盾再到平静。”

沉吟了许久许久，云秀抹掉满眼的泪试着以子涵的口吻给欣怡发去了一个短信。